胡琴聲在暗夜中咿咿呀呀的呻吟著,訴說著久遠前的忠孝節義,久遠前的兒女情長,久遠前的生離死別,在金風中悠遠渺茫,而後在前年的時間中逐漸稀釋淡薄。

 

空曠的空間內,貼滿了大紅的囍字,大紅的燈燭,一片喜氣洋洋。

 

他站在沒有觀眾的戲台上,單薄的襯衣外只披了艷紅的霞披,就著遠處宅院傳來的琴音在大紅的燈籠下缓語輕吟。

 

台下空無一人。

 

當真空無一人嗎?

 

他青眉淡掃,層層疊疊的大紅帳幕中,有那一人隱身在其中,身上獨有的煙味混合了他脂粉的香氣,雜揉了兩人的心緒愁思。

 

明日,是他的大婚之日,沒有愛情的婚姻,只有利益與權謀,但不代表他能夠不對那個同樣不幸的女子負責。

 

今日是最後一日,他為他再唱出最後一段真心實意;他為他在舞出一場驚心動魄,今日是最後一日,他能夠最後為他,全心全意。

 

只為他,出演這場獨角戲。

 

明日過後,等著他們的是咫尺天涯、相見不識、此生無緣。

 

黑瞎子靠在木窗,窗外高掛著一輪明月,今日是最後一日月圓之時,明日起,又是陰晴圓缺。

 

他不得不想起那時,喝醉的解雨臣紅著眼,那裡有他所見過最不甘與瘋狂的眼神,出現再向來以冷靜自傲的解雨辰身上,他心中霎時缺了一拍。

 

『我要結婚了。』他開著快車在道路上狂飆,語氣卻淡淡的,彷彿說著與自己無關之事,握著方向盤的手卻顫抖著洩漏內心的動搖。

 

『如果我要你帶我走,你敢嗎?』最後解雨臣終於停在遼闊的荒漠公路上,望著他,眼中僅剩困獸最後的掙扎。

 

他吻上了他,他知道解雨臣需要的不是他肯定的回答,也不能要,他只能用最溫柔的碰觸,平撫泛起狂瀾的內心,而後在破曉之後,解雨臣隻身回到北京城。

 

他們的結局就此確立。

 

從來就不是他不敢,而是他不能。

 

他多想帶著解雨臣拋下一切浪跡天涯,天下何其寬闊,怎會無他倆的容身之地?

 

他是孑然一身的黑瞎子,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一生中唯一的牽掛就是那朵傲然佇立於樹頂的解語花;他卻是揹負家族宿命的解家當家,孤獨一人的肩上卻挑起數十數百條人命的責任,一生中唯一的瘋狂就是那隻在大漠上狂傲呼嘯的蒼狼。

 

他好想帶著解雨臣拋下一切浪跡天涯,然天下何其寬闊,竟無他倆的容身之地。

 

他們只能這樣,就只能這樣。

 

戲台上的解雨臣緩步走下,輕輕走向菸味消散之處,撥開紅幔,早已空無一人,窗外,明月將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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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劈哩啪啦的響徹雲霄,解家當家的大喜之日,一切遵循古禮,除了以百萬名車取代八人大轎外,新郎新娘穿著傳統的大紅喜服,手執艷紅繡球,於堂前站定。

 

「一拜──高堂!」

 

他不由得想起那一日月如初見,漆黑的夜空下星光漫漫,黑瞎子帶著囂張的笑意走入他的生命。

 

「二拜──天地!」

 

他不由得想起那一日弦月彎彎,他們在寬闊的大漠上疾駛而行,天地茫茫,他們只有彼此,只需在意彼此。

 

「夫妻──對拜!」

 

他不由得想起,昨夜的圓月將缺,隔著大紅帳幕,那若有似無的菸味混合著脂粉香氣在淒楚琴音中消散,他們知道此生無緣。

 

「送入──洞房!」

 

他最後想起的,是在艷紅的房內,紅燭落下燭淚,宛如在哀泣,身後那扇木門隔絕了一個戲子一輩子唯一的真心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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