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相傳人死後,皆需在奈何橋前飲盡一杯孟婆湯,將前塵之事盡忘,才能再入六道輪迴轉世。

 

只有少數痴兒,為守一世深情,不願飲那一杯忘卻,選擇入奈河承受千年流離之苦,只求來生能尋得記憶中的那人。

 

 

青竹蔽天、鳥語蟬鳴,古徑小道上長滿了青苔,看來鮮有人踏足的幽山靜地,卻有一聲細細的誦經聲惱人地給此處增添些許煩擾。

 

他躺臥在山澗邊的大石塊上,冷眼地看著傳來惱人噪音的地方,纖長的手指在顯得有些涼薄的唇上摩娑,半晌,勾起了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

 

一躍而起,他足尖點地,輕飄飄地像是空中飄飛的竹葉,向著聲音的來處輕飄而去。

 

那是一處早已無人踏足的古寺,寺內梁柱佛像皆有被大火燒灼過後焦黑的痕跡,但未完全傾毀的寶殿禪院上斑駁的金漆還看得出是名家書寫的佛偈對聯、殘缺的漢白玉階……在在看得出此處也曾香火鼎盛、香客如織;而今卻在時光之中逐漸枯朽、被人遺忘。

 

他很好奇,會是誰在這廢棄的深山谷寺中,再度響起虔誠的誦經聲。

 

纖足落地,幾乎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偌大的三寶殿內,穿著老舊卻乾淨的袈裟的和尚,閉目虔誠地跪在佛像前,低低的念誦聲迴盪在空曠的室內,沉澱了枯寂。

 

念經的和尚看起來年紀並不大,但沉穩而認真誦念佛經的神情卻是那樣凜然而不可侵犯,像是那朵青蓮,靜立池間而不容侵擾。

 

他突然恍惚了。

 

過去,這樣的景象也曾日日充斥在他的生活;那就是他過去的生活,卻讓他心裡升起濃濃的厭惡。

 

他想將這樣的畫面親手掐碎。

 

勾著冷冷的笑意,他大膽地坐在念誦經文的和尚身旁,饒有趣味地觀察著和尚閉目的側臉。

 

待經文誦畢,那和尚才緩緩的睜開眼,往身側的不速之客看去:「貧僧方才誦經不便中斷,讓施主等候多時,是貧僧不周,望施主海涵,不知施主有何指教?」

 

他早已發覺身側有人,早有心理準備,卻在抬眼看向身旁這位不速之客時,有一瞬間的驚異。

 

只見那人一頭白髮,長相卻年輕秀美、不辨男女的五官裡隱隱透著一股妖魅邪氣、修長的身型裹著一襲紅衣張揚,,心下一動,便知此人非常人也。

 

不,他恐怕根本不是人類。

 

但長年修行練就的波瀾不驚,還是讓他心下驚異卻不形於色,一雙清澄的眸子靜默地看著眼前的白髮青年似笑非笑地回望著他。

 

只見他嘴角含笑、眼底清冷,太過白皙纖長的手指輕輕地在嘴唇來回摩娑,半晌,才開口,語氣帶著虛偽的敬語:「師父方才念經的樣貌好生莊嚴,小生也不禁欽佩師父的虔敬,只是……有些疑惑,想冒昧向師父請教。」

 

「施主請講。」

 

「師父來到這偏山野嶺的廢棄舊寺裡跪在佛前誦經,求什麼?」他站起,一步一步靠近端坐在佛前的僧人,偌大的佛殿裡,彷彿被他輕揚的衣角染了一股異香。

 

「是名與利?」他貼著僧人而坐,甚至伸手攬住僧人的肩,素手輕掠僧人的下頷,回到唇前,輕呼了一口氣,剎那間,他們眼前的景象便已截然不同。

 

殘垣破瓦的佛寺煥然一新,屋梁上是琉璃水晶瓦、地上鋪著是香金箔白玉磚;寺內香客如織,香燭飄起的煙霧能遮蔽天空、來往香客捐贈的香錢寶器是一箱一箱地運進了寺內庫房;寺前匾額竟是皇帝親題的落款……世間尊榮華貴,似乎都給了這間小小的院寺。

 

「如果只是這樣,不用求佛,本君即刻便可給你。」

 

誘惑的話語在他耳邊響起,他側頭,見青年一雙紅艷艷的眸子直勾勾的盯著他,媚眼如絲,嘴角微勾,還是那樣不冷不熱的笑意,卻像要把觀者的魂全勾了去似的。

 

縱使修行多年,他也瞬間無語相對,但短暫的驚愕過後,他卻淡然回道:「貧僧……不求名利,名與利對出家人,不過虛幻泡影,轉眼即滅,貧僧不求。」

 

「哦?」挑眉,他看著身邊眼眸半斂的僧人,道:「不求名與利,那便是求家運亨通、父母健在、或是事事平順、一生長安?」

 

向是對他的問題感到好笑,一直都面容平靜的僧人,嘴角微勾,帶了寧和的淡淡笑意:「貧僧無父無母,自幼便被拖給了洛城宣安寺住持師父扶養,求何家運亨通、父母健在?事事平順、一生長安,那是人各自的命數,縱使燃進酥油香燭,也是求不來的,貧僧也不求。」

                                  

他說著,無視身邊一切令人目眩神迷的浮華珍寶、也不為那勾人的紅瞳所惑,正眼面向眼前不知名號,卻可使出強大神通力的邪魅青年,輕聲說:「貧僧來此古寺,不為求什,只求……渡一個人。」

 

他見那白髮青年眼底一動,身週金磚琉璃瓦轉瞬捲上無熱度的烈焰火舌,不過須臾,一切美好幻景便恢復成了一開始破敗空寥的廢棄舊寺,真如和尚所言,不果虛幻泡影,轉眼即滅。

 

「渡誰?」若說方才只是想看看這禿驢和尚能堅持修行到何境地,世人求佛,貪欲多的,浮名功利、嬌妻美眷、瓊樓玉宇無所不求;貪欲少的,也會求個一世靜好,一生長安,從未見過有人忍受清貧修行之苦,只為渡一人,他對眼前這神情平淡近乎面癱的和尚,有了一絲興趣。

 

「貧僧本也不知,不過今日一至便遇施主,或許……貧僧當渡之人,便是施主吧?」

 

「哈哈哈!你可知本君是誰?本君是多年前自甘墮入魔道的魔剎,橫行天地間數百年,手染無數罪惡鮮血,身負罪孽只怕入阿鼻地獄也不足償還,師父好大口氣,竟說要渡本君!?」像是聽到什麼世上最好笑的笑話般,他也放肆地仰天大笑,最後伸出手指輕抬起了和尚的下頷,艷紅對上清澄,眼底卻是深沉的冷意:「只怕師父渡不了本君……連帶自己也身陷泥淖。」

 

隨著白髮青年漸冷的語氣,殿外天色驟暗、本來晴朗的天光頓時被烏雲遮蔽,刮起了狂風,將兩人衣袍吹得翻飛鼓動,吹翻了佛案上的燭台,頓時天昏地暗,只剩兩人的眼睛,一邊狂傲如火;一邊清明如鏡,是兩人唯一能看清的光明。

 

「那麼,便是貧僧修為不足了。」抬手遮擋狂風,也避去了對方不敬的動作,和尚也不辯解,只是淡淡的回了句,一雙眸子不閃不避,緊盯著白髮青年:「貧僧師父為貧僧取一法名,名為慧清,便是望貧僧心如明鏡、不為紅塵所惑,也望貧僧能如目連菩薩,發願渡盡天下眾生。」

 

「好!」撫掌大笑,白髮青年臉上笑意不再是帶著淡淡的嘲諷,而是沁著猖狂的冷意:「慧清師父,不如我們來賭一局,看最後是你渡得了本君,還是本君將你拖下了這汙濁紅塵!」

 

「貧僧……自當盡力。」垂手欠身,慧清再度抬首,卻已不見那抹張揚紅影,殿外陽光明媚,彷彿方才天昏地暗、飛沙走石不過他妄作的一場白日夢。

 

徒留一室狼藉和不知何時飛到他腳邊的佛經,正好翻到那篇波羅,寫著渡盡世人業果。

 

-----靈感君又開了新坑,墨妖表示求別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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