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不變‧章二 

 

    位於秋獵宮正中的便是大梁皇帝於秋獵期間起居的寢宮,因皇上不喜奢靡,室內並沒有放置任何多餘的華麗擺飾,只是乾乾淨淨的擺放著桌案書櫃,偶有墜掛著幾幅筆鋒蒼勁的字畫與良弓佩劍。

 

    室內被置放了幾盆正燒的暖熱的火爐,烘的整個室內十分暖和,卻不見此房間的主人,只有床上靜靜躺著一個面色蒼白而清瘦的男子。

 

    男子劍眉微蹙、雙唇緊抿,額間泛出冷汗,睡地極是不安穩,突然張開了眼,從床上一彈而起。

 

    他瞠大雙眼環視房中的擺飾,最終視線停駐在牆上被慎重掛上的朱紅鐵弓,驚得倒抽了口涼氣又伏下身不住得猛咳。

 

    「先生?」

 

    一聲熟悉得讓他驚疑落實的的聲音響起,他抬頭,看著一如他記憶中剛毅的臉龐,顧不得疼痛欲裂的胸腔,嘶啞著聲音說道:「戰英……?這裡是哪裡?」

 

    列戰英看著伏在床上邊喘邊咳的梅長蘇,靜默不語的替梅長蘇斟上一杯熱茶,卻被梅長蘇揚手揮開,怒目而視,病弱削瘦的臉龐更是令人心驚的死白,掙扎著重複著相同的問題,語氣發顫:「這裡……是哪裡?」

 

    其實不用列戰英回答,光是房間的陳設、光是列戰英本人就站在他身前……都足以讓他得到肯定的答案,一個肯定到他心頭打顫的答案。

 

    「這裡……是秋獵宮。」列戰英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著。

 

     秋獵宮,大梁皇室每年主辦秋獵的宮殿,是皇帝的宮院……他被迷昏帶到這皇帝的獵宮寢殿……即是……

 

    「陛下正在主持秋獵,待儀典結束後,陛下會來見先生,請先生先好好休息……。」列戰英擔憂地看著臉色越發蒼白的梅長蘇,忍不住伸手想扶對方躺下,卻沒想到對方猛地使勁揮開他的手,踉踉蹌蹌地想翻身下床。

 

    喨噹!

 

   「先生!」

 

    伴隨著金屬撞擊和列戰英的驚呼,梅長蘇跌坐在地,僵硬地轉頭望向聲音的來處,只見自己因病而骨瘦如材的腳踝處,卻被嚴嚴實實的扣上了一個細窄的鎖扣,扣環連結著一條長長的鐵鍊,被被褥蓋住,不知扣在了何處。

 

    梅長蘇伸手去扯,精鐵製成的鐵鍊腳鐐不粗重,卻十分堅固,梅長蘇只是稍稍摩娑,便知此物乃由天下最堅硬難催的玄鐵精緻而成,饒是千金大斧也砸不開。

 

    看著梅長蘇散髮低眉看著手中鐵鍊的狼狽模樣,列戰英很是不能適應,就算是當年被懸鏡司關押審問,由人攙扶緩步而出的梅長蘇,雖衣著略遭塵污、髮絲散亂而面色慘白,卻依舊是那樣清逸俊朗,嘴角噙著笑挺直背脊直視前方,從容而驕傲,半分不見這般失魂落魄,半晌竟忘了不該讓病弱的蘇先生這樣趴伏在地上。

 

    梅長蘇也沒有再言一詞,只是維持著原本的姿勢一動也不動地看著手中的鐵鍊,一時之間,偌大的室內,只有爐火燒熱木炭的劈啪聲。

 

   「聖上駕到!」

 

    突然一聲嘹亮的喊聲,打破一室靜謐,也喚回了兩個活體雕塑的魂,列戰英趕緊將梅長蘇從地上攙扶起,就聽得低沉而滿具威嚴的嗓音譴退了太監宮女,並吩咐閒雜人等未得詔令不得入內打擾。

 

    梅長蘇在列戰英的攙扶下起身,抬首望向聲音來處,見聲音的主人一身玄衣王服、頭頂九龍金冠,依舊是記憶中的眉目清朗、目光灼灼,只在眼唇細微處留下了些歲月的刻痕,幾乎無異於他記憶中的面貌,他卻敏銳地捕捉到那人見他時眼底閃過一瞬冷光。

 

    「末將參見陛下。」列戰英向他的主君、大梁的當今皇帝、蕭景琰俯首行君臣禮,卻忍不住斜覷著從方才就一直一言不發的梅長蘇。

 

    蕭景琰不發一語回視著只穿著素白單衣,臉色慘白卻仍死撐著挺直腰桿的梅長蘇;梅長蘇也是毫不閃躲地直視著龍冠龍袍加身的蕭景琰,鶩地嘴角勾起一絲略帶淒涼卻冷淡地笑,舉手慎重地向蕭景琰行了大禮:「草民蘇哲,參見陛下。」

 

    眉眼平靜卻無改情、語氣和緩卻無溫度,蕭景琰嘴角幾不可見的抽動了一下,垂放在身側的手緊緊握住,像是在按捺著什麼,最終只是低聲道:「戰英你先退下吧。」

 

    「是。」為得皇上恩准平身而一直維持著原本姿勢的列戰英如獲大赦,匆匆謝了恩便往外走,臨走前還是對梅長蘇拋來一個擔憂的眼神。

 

    梅長蘇何嘗不知道列戰英在擔憂什麼?他太了解眼前的這個人了,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可以被梅長蘇敏銳地捕捉到他的心緒神思,而蕭景琰此時平靜的眼神和僵硬的肌肉動作像是一頭獵豹,不急著張牙舞爪恫嚇獵物,因為獵物已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下,只待他一撲而上見血封喉。

 

    而他,就是那個獵物,只能故作平靜從容,虛張聲勢地做困獸之鬥。

 

    「地上冷,你別赤腳站著。」出乎他意料的,蕭景琰開口卻只是平靜的幾句關心之語,扳住了他的雙肩將他按回床上。

 

    梅長蘇心理不由得有些慌張與迷惑,他看的出來蕭景琰很生氣、非常生氣,但他的話語與行動卻溫柔關切,就像他們只是一別多年不見的故友,而這幾年沒有欺騙、沒有隱瞞,沒有他丟下蕭景琰留在這孤高而寂寞的至尊之位銷聲匿跡的謊言。

 

    只是當景琰將他安置在床上時,腳腕傳來的鋃鐺聲,才提醒了他現在的處境,是了,他現在就是被蕭景琰牢牢攥在手裡的獵物,哪裡也去不得,甚麼手段也使不了,蕭景琰的態度很明顯,擺明了就是要將他直接捆了回宮的。

 

    「陛下,蘇某如今已是功成身退,將蘇某留在朝廷宮闈對陛下、對朝廷不僅無絲毫助益,更可能有損陛下名聲,陛下……請讓蘇某還歸江左吧。」思忖良久,梅長蘇只能放軟姿態,曉之以理,勸之以利地說著:「如今大梁國勢昇平,已不需要蘇某這樣的權謀之士,陛下將蘇某留在身邊無非就是……」

 

    「你就沒別的話要說了嗎?」低沉而飽含慍怒的聲音打斷了梅長蘇的三寸巧語:「你就不問問我怎麼知道你沒有死?不問問我這幾年是怎麼過的?不問問我當年聽到你的死訊時是怎樣感覺?就不問問我這幾年是如何在這至高寂寞的位置是怎麼撐到現在的?」

 

    梅長蘇愣愣地看著眼前突然就龍顏震怒的帝王,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何回答,不是震懾惶恐,只是單純被驚得腦中一片空白,看著蕭景琰怒目圓瞠,面紅耳赤,步步進逼:「你就不問問我是怎麼知道你沒死的訊息?不問問我知道你瞞著所有人安安穩穩待在江左盟時的心情?我如今的確不需要你為我策畫權謀,可當時在城牆之下,是你答應我會盡你所能回來!是你答應我你只是回江左休息,過三五年就會回來看我!敢問梅宗主,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心意放在心上?還是你只是覺得,若我真相信你死了,會因為對你的遺憾與虧欠,更加用心的治理這個天下?」

 

    面對句句逼問,梅長蘇卻只能閉口不言,因為蕭景琰句句擊中他的軟肋與心底那對景琰難以忽視的愧疚之處。

 

    他將景琰一步步推上這絕對崇高,卻也絕對寂寞的位置,本就是咬著牙忽視了景琰的心情與痛苦,他希望景琰不僅能為赤焰舊案平反,更希望景琰能夠打破梁帝當時的預言,許他一個當年的梁帝給不了他爹的天下,而景琰也真如他所承諾的,實現了他的願望,可他自己,卻也如景琰所說,為了讓蕭景琰更加一心一意專注國事,用他的死訊,設計了景琰。

 

    當梅長蘇當了十多年近二十年,利用人心的習慣已深入骨髓,連眼前這個從小結交的至交好友、自己誓死效忠得主君陛下,他竟也下意識將之利用作為完成自己志向的棋子。

 

    甚麼擔心舊友受不了自己最後仍難逃一死的死訊打擊、甚麼不想再打擾它們生活……其實全都是藉口。

 

    是他自私地,想將蕭景琰,這個打從心底對他推心置腹的好友、主君,塑造成他想要的一代聖主。

 

    那怕是要犧牲他自己的存在、甚至犧牲景琰的心意,他都不在乎,他只想保留住景琰的本心,讓他用那個本心,好好的治理這個他已經無緣護守的大梁天下。

 

    「長蘇……小殊……。」怒到極怒,反生怯懦,蕭景琰坐在床沿,顫抖著雙手,伸手捧住了梅長蘇清瘦的臉頰:「如果不是我偶然知道了你其實還活著的消息,你這次……是不是真的打算不回來了?」

 

    梅長蘇輕嘆一口氣,眉目悽愴,看在蕭景琰眼裡,竟是默認了他的詰問。

 

    「陛下……」梅長蘇輕聲道,已是平復心中洶湧的情緒,但再對上蕭景琰那雙飽含怒火與執狂的的眼眸時,卻被驚得吐不出隻字片語。

 

    然而也容不得他說隻字片語,蕭景琰便將他按倒在床上,附上的唇奪去了他的呼吸。

 

    不僅梅長蘇震驚,蕭景琰也被他自己衝動的行為所嚇到,但他素來就不是會為自己所做之事後悔的人,此時他驚訝的是自己不僅不後悔,反而是打從心底,就打算這麼做的。

 

    不管是林殊、還是梅長蘇,他們都太聰明、也太執著了,林殊可以為了洗雪赤焰一案的冤屈浴火重生當了十三年的梅長蘇;梅長蘇也可以為了讓自己全神貫注於天下而再度選擇當一個戰死之人,單憑他一腔熱血、一顆真心,根本抓不住這個將所有心思都掩蓋在那雙蒼白唇角之下的病弱書生,除了用玄鐵腳鐐將這個人牢牢綁在自己身邊之外,他也必續用其他方式徹底將這個人牢牢鎖在自己身邊。

TBC

((我知道斷的很奇怪的,不瞞你們說,其實我卡肉))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墨妖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