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覆盡。

                                     

女孩輕輕的在一盞古樸的油燈中添入新的燈油,淡淡的香氣在寂靜的空氣中擴散,卻轉眼即逝,一絲味道都不留,只有燈光搖曳一室靜默。

 

他站在破舊的木門外,不敢伸手。

 

「你來晚了。」

 

像是早就知道有人隱身在門外,女孩輕輕地將油燈托起,轉身看進那深沉漆黑的好似空無一物的眼瞳,彷彿看盡了百年寂寥。

 

「他一直等你,等到最後,仍記著,要我替他等你回來。」

 

女孩看著手中燃著的油燈,眼神淡淡,他卻捕捉到了,年輕的臉龐上,那清澈得彷彿不沾俗物的眼瞳,有那人年輕時的影子。

 

「『吳緣,記住爺爺最後這句話,那盞燈,一天都不能熄;那間鋪子,一天都不能關……我要他知道,天下之大,總有人一直等著他,他是有家的。』」淡然的語調,彷彿是訴說最古老的故事;最綿長的情思;最深刻的烙印;最悠長的等待;最沉默的相望,雜揉在一起,沉重地濺起驚濤駭浪,而後歸於最安然的平靜。

 

「他等了十年,這盞燈燃了十年;十年過後,他再等了一個十年;下個十年又過了,他又繼續準備再等一個十年……只是,他能有多少十年能等?」

 

吳緣看著眼前直盯著手中那盞燈的男人,白淨的面上笑容依舊淡淡,手中那盞燈在手中燃著,逐漸溫暖的溫度燙紅了掌心,她將那盞燈遞給了眼前的男人。

 

「妳說妳叫什麼名字?」男人伸手接下,說出了進門後的第一句話。

 

她笑意更深:「吳緣,無緣相見終別離,有幸曾與君相知的『無緣』。」

 

「快去接他吧。」溫柔的語氣,她說了這麼一句,對男人最後能說的話,她走出了那扇為他開了數十年的店門。

 

他知道他該去哪裡。

 

吳緣走在朦朧的三月煙雨中,手中的黑色紙傘彷彿承接了天下離人的淚水,漆黑的傘面,淚跡斑斑。

 

那年,解家傾覆,親生父母慘死異鄉,熊熊大火中親生爺爺在火中與解家共存亡,手中握緊了那副佈滿刻痕的墨鏡至死也不曾放手,僅有那陳舊的戲袍輾轉從霍奶奶那回到她手上,戲袍上,繪滿了墨黑的牡丹。

 

那年,霍家掌門的霍奶奶失蹤,一夕間北京風雲變色,她被強行帶到了杭州吳家,跪在吳家門前拜了吳家當家做乾爺爺,手中只有霍奶奶留下一朵簪花。

 

那年,她看著吳爺爺到了北京,用著手腕和權謀將解、霍兩家接收重整;她看著兒時慈祥的長輩們在吳爺爺面前露出猙獰可怖的面孔,一一消失,她留下的,只能是一張張的泛黃照片,在爺爺忌日上,她連著爺爺的戲袍和霍奶奶的簪花一併燒了。

 

今年,她也親手送走了照顧她近二十年的爺爺,接下了那盞為一人燃了十年的油燈。

 

她彷彿承接了上一代所有的罪過,都將在她這代完結,僅僅是隻身一人,她承接了三代的回憶與遺憾。

 

所以她能一眼看出那人就是爺爺在等的那個人,同樣年輕的臉孔,那人的眼瞳太深太沉,那是乘載了數十年甚至百年的寂寥與宿命才會有的深沉,一如她眼中不再為任何事再起波瀾。

 

她的宿命,就是將一切回憶與遺憾圓滿且物歸原主,因此爺爺將她取名吳緣,也是『無奈憶念難久存;緣起終得歸緣滅。』的吳緣,緣起之處,必也是圓滿之歸。

 

她知道那人一定會找到那緣起緣滅之處,那他尋了百年的依歸。

 

事隔三月,杭州罕見的地牛翻身,震碎了多少人的想念;多少故事的結局,連帶那間數十年如一日開著的骨董鋪子,也碎了一地。

 

她已經接手了解、吳、霍三家的勢力,當夥計小心翼翼地呈上在廢墟中找到的一把黑金古刀,詢問是否需要重建時,她輕輕地撫著光滑的劍鞘,淡然地說:「不用,倒了就到了吧。」

 

倒了,就倒了吧,那就是所有緣起之處也該是所有緣滅之處,就讓它順其自然……

 

盡覆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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